希臘神話裡的天神宙斯(Zeus)是宇宙級別的渣男。這位本應是神界典範的最高權力掌握者,先後有過7位正式妻子;而不計其數的女性精靈、仙女,凡人女子,姑姑、姐姐和表姐,甚至凡間的美少年伽尼米德Ganymede都逃不過他色慾的魔掌。在許許多多荒淫無度的行徑裡,鮮有受「寵幸」受害者的好下場,達娜厄Danaë算是少數運氣好的一個。如果不是宙斯的垂青,也不會有今天大家認識的達娜厄。
命運坎坷的神話女子
達娜厄是大名鼎鼎的希臘英雄珀爾修斯Perseus親媽。珀爾修斯最廣為人知的事跡,就是砍了蛇髪女妖美杜莎Medusa的腦袋,這個畫面也是許多著名畫作的素材。與之相比,吃瓜群眾們最關心的,反而是珀爾修斯他爹宙斯Zeus的荒唐情史。宙斯和達娜厄相好之前,已經背著他老婆(們)不知道禍害了多少良家女子。
達娜厄差一點活成了悲劇——她父親阿耳戈斯國王從神示得知將被女兒所生之子殺死,便把女兒囚禁在銅塔中與世隔絕。宙斯垂涎達娜厄的美色,化成金雨滲入塔中,人神為愛鼓掌,也從此改寫了女子的命運(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因為這段淒美傳奇的遭遇,達娜厄成為西方藝術史上最受歡迎的女性形象之一,出鏡率僅次於愛神維納斯Venus。在眾多的畫作裡,宙斯化作金雨降臨的場面最為常見。
現存最早的達娜厄和金雨主題的畫作描繪在一個古希臘的花罐Krater上,現收藏於盧浮宮。被修復的罐子上達娜厄身體豐滿,輪廓年輕,平靜的目光注視著跌落的金幣,愜意躺在靠椅上。她浴帽似的頭飾讓人有點出戲,除此之外,這個畫面構圖(室內、床/躺椅、金雨、達娜厄)幾乎為後來大部分的同題材作品做了定稿。
我們已經分享過提香Titian的達娜厄Danaë and the Shower of Gold系列,從1544年開始前後20多年裡,提香把這個當時的流量IP炒完又炒,錢賺得好像金幣從天上掉下來那麼輕鬆。提香是一個聰明的藝術家/商人,他選取的構圖安全保守,也借鏡了師兄喬爾喬內Giorgione《入睡的維納斯》(Sleeping Venus)的成功。而我更感興趣的,反而是一些劍走偏鋒的演繹。
古典美學的電影導演
在眾多版本中,首先登場的是讓·巴蒂斯特·雷格諾Jean-Baptiste Regnault。
新古典主義畫派Neoclassicism的代表人物雷格諾Regnault 出生於巴黎(1754年),很小就開始在商船上討生活。(航海對作畫有謎一樣的啟發,馬奈Manet也是16歲出海後發現自己喜歡畫畫。)而雷格諾在15歲時才華已經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在當時的名畫家巴丹Jean Bardin的安排下前往意大利學畫。1776 年22歲的雷格諾回到巴黎,其畫作《 Alexandre and Diogène》 贏得羅馬獎,並於 1783 年當選為法國美術學院院士。他的畢業作品《阿基里斯的教育》現在收藏在盧浮宮Louvre。
雷格諾筆下的達娜厄半裸著身體躺在紅色床褥上,布料厚重華貴。她金色的秀髮沾著汗水貼著額頭,隨意散落在枕頭,眼神迷離,嘴唇微張,臉蛋泛起潮紅,代表宙斯的金光撒在她袒露的脖子和胸脯。我們能從筆觸裡感受到肉體年輕熱情的活力,白裡透紅的肌膚,臉部和手指的精緻細節完美演繹了神話故事裡不可描述的一幕。與其展示整個畫面場景,雷格諾把鏡頭拉近女孩的臉部,這幅200年前的畫作竟然有跨時代的電影感。比較起華麗但平淡的全景構圖,這樣的角度是不是更能抓住觀者的心?
這其實並不是雷格諾第一次涉足這個題目,早在1794年他曾經以同一題材畫過一幅橢圓形的布面油畫。這幅的色彩更加艷麗,女主的髮型,手的位置略有不同,而宙斯則化成正跌落達娜厄身上的金幣。兩幅畫都被私人收藏,我們就只能在網上看了。
半路出家的浪漫男爵
伯恩瓊斯男爵Sir Edward Coley Burne Jones於1833年在伯明翰出生,15歲入讀英國第一大藝術學院伯明翰藝術學院(Birmingham School of Art),4年後在牛津大學修讀神學。伯恩瓊斯沒接受過正規繪畫藝術培訓,但對古典文學熱衷使他在1856年放棄早已安排好的教會工作,毅然移居倫敦,全心投入藝術創作。他的作品以教堂的彩色玻璃畫和壁畫等室內裝飾開始,畫風師承前拉斐爾派創始人之一羅塞提Gabriel Charles Dante Rossetti(英國畫家、詩人、插圖畫家和翻譯家)。
1859 年伯恩瓊斯旅行至意大利,深深折服於文藝復興時期的偉大作品,從中得到大量的靈感並開始發展自己獨特的風格。1877年,倫敦最前衛的格羅夫納畫廊Kelvingrove Art Gallery開幕展覽中,伯恩瓊斯展出了包括《梅林的誘惑》(The Beguiling of Merlin 1873-74)在內的共8幅畫作,被視為是藝術生涯的重大突破,也奠定了他在前拉斐爾派Pre-Raphaelite Brotherhood的元老地位。這個畫派反對冷淡生硬的藝術,追尋一種自然浪漫的藝術表現,希望透過藝術將人性、自然和理想美結合起來。前拉斐爾派中世紀意象的浪漫繪畫對歐洲美術與文學產生重大影響。
伯恩瓊斯并不是用獵奇的視角捕捉裸體的年輕女子和揮灑的金雨,他對不幸的畫中人寄予深刻的同情。在這幅作品裡,父王因為預言的關係讓工人開始搭建將要囚禁公主的從此不見天日的銅塔,身披貴重紅袍的達娜厄憂心忡忡偷看著進度,深知高塔完工的那一天,她便從此與世隔絕。
同一時期的另一幅《達娜厄觀看銅塔的建設》,伯恩瓊斯換了一個演繹的場景。女孩,噴水池和即將竣工的高塔形成三角形,川流不息象征著生命的水源,象征著絕望和死寂的銅塔,和在兩者間憂慮不堪的達娜厄。工作的人群此時更像行尸走肉般地仰頭看著封頂的程序,他們代表了決策的殘忍和麻木。而畫面色彩也和絢麗的姊妹作大相庭徑,這幅作品隨著高塔即將完成色調陰暗寡淡,唯獨達娜厄鮮艷的紅色長袍和年輕潔白的面孔凸顯出純真與希望。
下一回要出現的畫家是克林姆Gustav Klimt和畢加索Pablo Picasso,兩個人其實應該都不怎麼需要介紹。因為宙斯的渣,創造出那麼多啟發世人的藝術作品,我們是不是反而應該感謝這個見一個睡一個的天神呢?
Cover: Zeus And Danae, Printmaking by Yury Shtapakov | Artmaje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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