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娜厄和渣出天際的天神宙斯（下）

達娜厄Danaë的事跡是最著名的希臘神話之一：神諭向阿耳戈斯Argos城的國王預言，他將死在自己的孫子手中。國王沒有什麼可想的，他把自己可愛的女兒達娜厄關進了與世隔絕的銅塔裡，只留下一個女侍從，這樣她就永遠不可能生下後代。高塔擋得了凡人，怎麼擋得住愛心氾濫四處拈花惹草的天神宙斯Zeus。

這位宇宙級別渣男，多次為了引誘女子（也有男子）而改變形狀，這次則化作金雨與達娜厄交合。古今中外的名師大匠都樂而不疲在畫布上重現這天人合一的一幕，而構圖也大同小異，以公元前約450年的古希臘花罐上的圖案為基礎——斜躺的達娜厄仰面迎接著從天而降的金幣。18世紀後期的法國畫家雷格諾Regnault嘗試從新的視角展示女主如癡如醉的瞬間，大獲贊賞。而在1個世紀之後，另一位偉大的藝術家克林姆Gustav Klimt也同樣選擇了摒棄複雜的隱喻，肆無忌憚地演繹了交歡時欲仙欲死的感受。

出身貧困的黃金畫匠

克林姆出生在維也納城外一個叫Baumgarten的小村落的貧困家庭，是家裡是七個孩子中的老二。14歲開始克里姆在維也納藝術工商學校（Kunstgewerbeschule in Vienna也就是現在的維也納應用藝術大學）學習建築繪畫，同樣具備藝術天賦的弟弟恩斯特Ernst一年後也進入同一所學府。兄弟兩人在求學階段已經很有生意頭腦，他們和朋友成立了名為「藝術家公司」的合作團隊，接受委託，在大型公共建築中繪製壁畫。克林姆的藝術成就受到社會認可，1888 年他獲得奧地利皇帝頒發的金質功勳勳章，表彰他對維也納城堡劇院壁畫的貢獻。

從壁畫轉向油畫，克林姆的「黃金時期」Golden Phase無論在口碑和財政上（創下當年拍賣行的最高紀錄）都獲得空前的成功。這一時期他的許多畫作都以金色為主調，繪畫材料都包括金箔。《達娜厄》是克林姆的「金畫」系列之一，另一幅大家見到得比較多的《吻》，是我最喜愛的畫作之一。

克林姆的畫一看就和古典畫派不一樣，他的繪畫風格突破故事原型，直面人心的渴望。達娜厄不再是單純被動地接受上天（在當時，也意味著父權社會）的恩寵，而是主動參與在男女交歡的愉悅中。密集的金雨仿佛帶著重量充滿了達娜厄的雙腿之間，紅色的頭髮和純白的乳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女孩陶醉地閉起雙眼，手指興奮地在抓緊在胸前，身體因為情慾高漲而蜷曲（咳咳，我只是客觀描述畫面而已）。這幅畫裡面沒有具體的男性形象，卻更充滿性慾，令人心情蕩漾。仔細看看靠近大腿根部的黑色長方形，這種性隱喻在克林姆其他的作品也多次出現。

完成《達娜厄》的同一年，克林姆收了當時17歲的席勒Egon Schiele做學生。如果說克林姆的作品以唯美女性為載體，探討性與生死；席勒則開創自己的道路，從具象逐漸走向意象，以狂躁直白的表現主義挑戰道德規範。

愛慾之間的靈魂畫手

出身勞動階級家庭的席勒年輕時已展露繪畫天分。他曾在克林姆的母校學習，後來轉去維也納美術學院就學，學習油畫和素描。席勒洋溢的才華被克林姆賞識，他早期的畫作風格也深受克林姆的影響。

19 歲的席勒這幅1909年完成的《達娜厄》曾是2017年蘇富比Sotheby的明星拍品，當時估價是預計3000 至 4000 萬美元。蘇富比對《達娜厄》的描述：「其平面化的圖像、棱角分明的線條、前衛的構圖，配上以粉紅色和綠色點綴的女體等極具沖擊力的技法，體現了席勒對藝術的獨特先見之明……」。這幅被稱為藝術家的「第一幅主要女性裸體油畫」在紐約的旗艦印象派和現代藝術拍賣會最後一刻撤拍，引起世界嘩然。

實際上，這幅畫作還留著許多克林姆的影子，并沒有完全展露席勒在技巧和表現手法上的特色。畫中的達娜厄是一個赤褐色頭髮的夢幻女孩，被草地和樹林所包圍，像一朵害羞的玫瑰花蕾。而宙斯則變成金色、綠色和黑色的雨滴。達娜厄身體屬於單一扁平的極簡主義，像日本浮世繪版畫中的人體。而畫中女孩臉頰紅潤，雙目閉上而嘴唇微張，滿是享受的表情。這種細膩唯美的臉部處理，在其後席勒的作品中已經不多見。

席勒年僅28歲就被西班牙流感帶走了生命。他的一生短暫而且充滿爭議，唯一沒有人質疑的是他對藝術敏銳和前衛的視角。席勒成熟期的作品，筆風頹廢，線條糾纏充滿張力，背景簡單而顏色單調，脫離了師傅克林姆的華麗而神秘的感覺。100多年前他留下的大部分素描和繪畫作品，從當年到時至今日同樣具有吸引力和挑釁性。

席勒之後又過了半個世紀，一位大名鼎鼎的藝術家以抽象的筆觸把達娜厄帶到我們面前，他的名字長得一筆——Pablo Diego José Francisco de Paula Juan Nepomuceno María de los Remedios Cipriano de la Santísima Trinidad Ruiz y Picasso，中文名你們一定聽過——畢加索。

影響當代的曠世奇才

西班牙著名藝術家畢加索是20世紀現代藝術的先驅人物之一。在他漫長的創作生涯中，畢加索幾乎涉足所有藝術媒體——素描、油畫、版畫、插畫、陶瓷、雕塑，留下數以萬計的偉大作品。

畢加索的作品通常分為4個時期，從20歲開始短暫的「藍色時期」（1901-04年）、「玫瑰時期」（1904-06年），到「 黑色時期」（1907-24年，包括立體主義和超現實主義時期）。其後他開始大量參與戲劇製作和雕塑，然後進入「晚期」（1946-72年），沒錯，他91歲高齡仍然在創作。

畢加索的愛情生活對他的創作靈感有至關重要的影響，作品多為愛人畫像。畢加索在1953年遇到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在陶器店工作的杰奎琳Jacqueline Roque。杰奎琳成為了他的繆斯女神，其身影出現在絕大部分的晚期作品。而畢加索1962年的《達娜厄》，女主毫無懸念當然是愛妻。

畢加索的《達娜厄》不是油畫，是一種使用被稱為油氈Linocut技巧的版畫。油氈是由軟木和木粉製成的合成樹脂材料，質地比木材更柔軟，雕刻時也不會被木紋所限制，所以線條構圖可以向任何方向舒展。但同樣由於質地不夠堅硬，難以勾勒出細線，所以適合大膽的線條而不追求精美細緻。在印版上刮走不想上墨的部分，刷上顏色，再印到畫紙上。畢加索堅持印刷品只用同一塊印版製作而成，這意味著畫作上有多少顏色，就要印多少次。

《達娜厄》是畢加索色彩最豐富的版畫之一，面部的處理、突出的乳房和張開的臀部極具立體主義風格。畫中與其說是兩人（宙斯和達娜厄）交纏在一起，更像是一個人的兩面。金色與紅色對比強烈的長髮，交疊的臉上閉起的雙眼。比較起刻板構圖的古典畫派，畢加索從內心出發，描繪神話女子撲朔迷離的命運：畫中粗黑線條，看似囚牢鐵籠的結構是西班牙的「vargueño」——一種一般放在桌上，傳統上用來存放金銀財寶和重要文件的保險櫃。達娜厄被鎖在塔樓裡，就像寶物被鎖進櫃子。這種史無前例的的構圖給畫面增加了重量，展現出豐富的質感、對比度、精確度和動畫感。

畢加索嘗試了各種類型的著色，為每張紙賦予了獨特的表達方式，使它們成為獨一無二的作品。以藍色天空灰色床褥的顏色組合為最複雜的著色，在靜止的畫作產生出一種動態的視覺振盪，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版畫的世界裡有藝術家自留版，以限量的方式製作。版數被寫成一個分數，通常在左下角出現。例如11/50就是代表總版數為50，而這是第11件作品。從這裡列舉的一些版本，可以看到畢加索的顏色試驗。All Source: Danaé (Bloch 1084, Bloch 1286); 1962 (January 22 And February 25, Mougins), Picasso Project L-105

畢加索是當代西方最有創造性和影響最深遠的藝術家，是20世紀最偉大的藝術天才。他融藝術於生活，顛覆傳統，促進現代主義美術的繁榮發展。在畢加索生命的最後十年裡，他仍然是一位創新者，啟發著後來者創造更多表現手法和流派。

2018 年 7 月起連續3個月，標題為《痴迷：克林姆、席勒和畢加索的裸體畫作》（Obsession: Nudes by Klimt, Schiele, and Picasso）的展覽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布勞耶分館（The Met Breuer）展出，這時候就讓人非常羨慕住紐約的人。多虧了互聯網我們還可以在網上假裝逛博物館，而接下來，我也會陸續和大家分享他們的其他作品。

Cover: Pinterest – The Myth of Spilled Gold on a Young Maid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