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丈今年該過60歲了吧，我其實和姨丈沒那麼熟，他們來串門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四姨媽巴拉巴拉不停地說話，姨丈就好像她的影子一樣安靜地呆在身邊。
四姨媽生前是個很聰明活潑，又喜歡享受生活的人。她會拉著老公去學拉丁舞，去爬山，也特別喜歡到處吃好的和去旅行。她在化工產品加工中心工作，因為長期接觸危害品，所以55歲就可以退休了一直領退休金。四姨丈開了一家賣盆栽和假石的小店，因為比較喜歡擺弄植物。他說不賺錢，只是他不大喜歡打工的感覺。姨媽退休了以後，他們一年出門3-4次，國內東南西北好像都去過了。
可惜造化弄人，2年前姨媽開始很容易犯暈，最後檢查到腦里有瘤，雖然暫時是良性，醫生還是建議給割掉。結果醫院進去了就沒活著出來，手術後一直沒醒過，本來還打算回家過聖誕，結果熬到第二年的春節過世了。姨丈總是說為什麼活下來的是自己而不是愛生活的妻子，他寧願自己的命換給她。
他們家沒有小孩，用我媽的話說，基本上梁家（我姨丈的姓）跟我們家就沒有關係了。我倒沒有管這個，只是覺得姨丈孤零零的蠻可憐的，偶爾會經過他的店附近，都會上去看看他聊幾句。
今天我又去看他，我看到他頭髮白了許多，但心情像是不錯。他見到我一臉高興，拉著我走進去鋪里，從抽屜里翻出一份報紙。「你看看這裡」，他說，指著其中一則標題。這是快一個月前的報紙了，我看他手指的地方，標題是：「油麻地住宅單位檢查窗戶 鋁窗意外墮地擊中貨車 驗窗師傅被捕」。
我繼續看下去，「早上約10時半，警方接獲報案指，油麻地文昌街9號一幢大廈有一隻鋁窗由高處墮下，並擊中地面一輛輕型貨車，鋁窗反彈跌落行人路，事件無人受傷……」，心想，這麼危險的事情，他樂個什麼。突然想起來，說：「啊，這不是你家附近嗎？」
「就在我家門口！」他讓我看里面的照片，手指在地上的破裂的窗框上打圈，「這窗就跌我樓下拐彎的路上。」
「哇。」我禁不住也跟著驚呼一聲。他看看我，說，「我基本上也是那個時間出門。」
「那天早上我就平時一樣時間出門，大概10點半，到了樓下，和保安打個招呼，就推門出去，然後我聽到你姨媽在電梯大堂喊我！」
「那肯定是你姨媽的聲音，阿開，阿開，這麼多年了我怎麼會聽錯。」
我背上涼颼颼的，不知該害怕還是不害怕。
「你害怕嗎？哈，我一點都不怕。」四姨丈說，「我記得我是很自然『誒』那樣應了一聲，就往回走，去看她是不是在電梯里，走了兩步就聽到外面『砰砰』很大聲響了兩下，還有汽車防盜喇叭在響，然後就是很吵鬧的人聲。」
「幾輛電梯都上去了，電梯大堂也沒有人。我才回過神，走向大門的時候，保安說剛剛有東西砸下來，好在我沒出去，快去買六合彩！」
我說，看你那麼高興，是不是中了彩票。
「那倒沒有中，我還連續買了幾期。」四姨丈說，「哎，能活著，不是比中什麼彩票都幸運嗎？」
我點點頭，想安慰他，卻不知怎麼開口。
Cover: What We’re Reading | Penguin Random House
No comments yet. Be the first one to leave a thou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