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的目的地柏架山航空檢測雷達站,我們爬得比計劃中慢,走到山頂,已經是晚上快10點了。Bob指著遠方大概赤柱的方向,說,幾年前大概也是這個時候,他差點死在那裡。
他說的「那裡」,經過確切了解,應該是在往石澳的方向的石澳道上,在靠近土地灣的某個拐角。那時候他大學還沒畢業,在某家私人銀行做Intern。
「我在結算部,其實基本上是個跑腿,一天最忙是別人下班時間以後,整天在公司幾層樓跑來跑去交收文件。當時營業部有個Trainee,叫Chester卻是個女生。因為是新人,也無可避免擔當大打雜的工作。我們常常瞎聊,她一早全家移民去了澳洲,然後自己讀完書回來找工作。性格大大咧咧完全不像我認識的其他充滿心機的女孩,感覺不適應這個爾虞我詐的金錢帝國。」Bob說。我在腦補這是否一段無頭無尾的戀情故事,剛打算插嘴,他又繼續講下去。
「我聽同事八卦,說Chester家境應該不錯。一個人租了梅道的公寓,著裝手袋鞋子手錶,無一不是名牌。我自己不認識什麼名牌,也不覺得她有架子。倒是其他人和她越疏遠,我們就越親近,不過不是會發生感情那種。我總覺得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那天也是禮拜五,我忙到8點終於可以放工了,臨走前去了Chester那一層,部門已經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看到我說,嗨你忙好了嗎?我說好歹弄完了。她說晚上有沒有活動,來找我玩好不好?我說好啊,也沒放在心上,覺得她隨便說說而已,然後就回家吃飯了。
9點多Chester打給我,說你家樓下那條街叫什麼?我回了她。『你等著別掛電話』,她說。我聽到她安靜的背景有歌聲,然後沒多久她說,『下來吧,我在你樓下了。』」
我們慢慢往山下走著,Maryanne她們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大聲說著話。天早就黑透了,藉著前面電筒的亮度,我們還可以勉強摸黑行走。我覺得前行的每一步,都逐漸步入Bob的回憶殿堂之中。
「我的確有些意外,但果斷赴約了。Chester在一輛白色的Range Rover裡,換了一套絨面淺灰色的Adidas連帽運動服,我第一次見她不是工作正裝的樣子,所以印象特別深刻。她招呼我上了車,然後說我們去兜風吧,『你選地方。』
我說,去石澳吧,車隨即就開了。
車廂迴蕩著陌生的男聲,聲線稍微深沉感性,是我不懂的語言。這是誰?我問。她示意一下我前面的儲物艙,我拉開來,拿出CD盒。Andrea Bocelli的唱片,這個人我不認識。
車開上東區走廊的時候,車道已經沒那麼繁忙了。我不知道週五晚上交通應該是什麼樣子,進入大潭道之後,幾乎沒有其他車了。我們在路燈下快速穿越,沒多久已經在石澳道上了。」
Bob也許沒有說得那麼詳細,但這條路我比較熟,在黑暗裡我能想象他們在Bocelli的歌聲中,用車頭燈在路面畫出光線。
「哈哈好像啰啰嗦嗦還沒說到點上」,Bob說,「我們在石澳道上走得飛快,路上沒車,Chester越開越快,經過拐彎,也沒有減速下來。事後想來這樣很危險,但因為是晚上,如果對頭有車,我們遠遠也應該看到他的車頭燈。當然這句話我是『那個』之後跟她說的,我們顧著聽Bocelli用我不懂的語言唱著歌,她憑直覺駕駛著,仿佛車也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然後在某個拐角她突然很急地剎停,我聽懂了Bocelli正在唱的一句歌詞『Time to say goodbye』。我剛想問怎麼了,對頭一輛車飛馳而過。那車出現得毫無征兆,仿佛直接從平行時空切換過來進入我們對面的車道,連車型我都看不及,只看到它的輪子明顯壓過了中線,和我們的車幾乎是貼著過去了。毫無疑問,如果我們沒有剎車,僅僅是用緩慢的速度繼續前行,也必然撞個正著。
我們在路上停了好一陣子,心有餘悸。全世界又只剩下Bocelli,這次還多了一把柔美的女聲。『我在每一個拐角都想過要不要慢下來』,Chester說,『但方才聽到這句歌詞,突然覺得冥冥中在和我對話,仿佛說危險我要馬上停下來。如果繼續往前,怕是馬上要說goodbye吧。』
那晚我們還是去了石澳,在海灘坐了一小會,還喝了點啤酒。但我對其後的情景幾乎完全失去了記憶,沙灘人多不多,我們是幾時和怎樣回家的,我都記不清了。畢業後我沒去那家公司,聽說她結婚也沒再工作了,我們便失去了聯絡。」
Bob說著,鞋底在下坡時發出擦地的聲音,「就是那麼詭異的一個晚上」,他總結說,「感覺有點像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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