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見、執著、歲月、情愛、幾許模糊的美麗記憶-寫在看過一千部電影之際
這篇文章寫在多年前我看了一千部電影之際。
「分手的導火線是什麼?」
「一部電影。」
「啊?」
「那次我和她一起去看《全面啟動》,我看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轉過頭去想從她的眼神中看到同樣的感動,驚訝的發現她在黑暗中睡得酣暢,仰著頭張大著嘴。散場後,我問她對電影的看法,她說不喜歡,沒感覺。」
「你也太完美主義了,這種差異不是很美的嗎?你不能指望另一個人的喜好和你完全一樣。像我和我女友,如果十部電影中只有一部我們有共同的感悟,我會因此覺得珍貴。」
「可是,可是電影不僅僅是電影而已啊…村上說: ‘我們的興趣,都毫無辦法難免混合著偏見、執著、歲月、情愛 、幾許模糊的美麗記憶–正如世間所謂興趣這東西大多也是這樣一般。’ 」
寧願活在虛幻中,不願活在現實裡
在《理性、真理與歷史》中,普特南提出了一個著名的假設,缽中之腦。
如果我們的大腦都被放入一個盛有維持腦存活的營養液的大缽中,而腦的神經末梢連接在一台超級電腦上。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所能感觸到的一切都能轉化到這個虛擬世界。
你嚐一口嬌嫩的牛肉,看見一隻飛舞的蜂鳥,聽一曲巴赫的協奏曲,甚至是和戀人做一場愛,這一些感觸都不過是超級電腦製造出來的集體幻覺,這樣的缽中之腦是可能存在的嗎?
普特南迴答:這在物理上也許是可能的,但是在哲學上是不可能的。
但即便我們的大腦不是被放在一個缽中,靠營養液存活,而是真真切切實在在的存在於我們自己的頭蓋骨下,靠我們的進食來維持運轉呢?我們就能百分之百的肯定我們看見的、聽見的、品嚐的都是現實,而不是虛幻?
什麼是現實?
當我們判斷一個意像是不是真實的時候,我們要參照另一個意象。因為另一個意像是真的,所以這個也是真的。但是,對那另一個意像是否真實的印證需要從其它的一個意像上得到,於是一個意象引致到另一個意像上,意象之間如鎖鏈般環環相扣。一旦環扣突然斷裂,我們就惶恐的迷失了,不知道到底是環扣這邊是現實還是環扣那邊是現實。
我們安穩的活在自認為的所謂現實之中,也許是因為我們目前所能探尋和感觸到的環扣還是那麼的有限?也許下一個環扣隨時都會脫落…
當環扣在《穆赫蘭道》裡脫落的那一刻,現世生活的一切尋常與瑣碎都變得那麼捉摸不定和光怪陸離,但原本模糊不清奇形怪狀的虛幻卻回歸成為讓人唏噓和哀慟的現實。
《全面啟動》裡的妻子梅爾在環扣破裂的時候選擇了這一頭的現實,而丈夫道姆選擇了那一頭,他們誰都沒有比誰更對一點或更錯一些。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期冀著環扣斷裂的時刻,卻又懼怕它。這才是最迷人的。
我們以為自己會遇見很多人,但最後發現不過就那麼幾個而已
《日落之前》這部電影其實並沒有什麼情節,就是一個美國男人和一個法國女人在法國街頭不停的走著,不停的說著,從書店Shakespeare & Company 到咖啡館,從公園到塞納河上。
但就在這些有限的場景裡,一條絲線從他們兩人的話語中抽拉出來,交織成一個無限的意象空間。
那個空間裡有年少時的浪漫憧憬,有對平庸現實的不滿抱怨,有對逝去時光的哀嘆懷念。

傑西額頭那一道如槍傷般的皺紋和塞琳那一句「我只是找不到那種內心底和一個人相連的感覺」呈現出他們漸漸老去的疲憊和無奈。
「你說我們當時為什麼沒有互留電話號碼?」
「因為我們太年輕太愚蠢?我們總以為我們能遇到很多人,可到了後來發現,不過就那麼幾個而已。」
年輕的時候,我們總把一切都當成理所當然的,大肆揮霍一切。一個陌生人聽你說話,一個朋友為了你特意安排一次聚會,一個戀人靜靜的等待你,一個親人為你做點什麼,這些似乎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們總是愚蠢的在很久之後才驚覺,原來跟另一個人產生某種聯結的時刻並不是時常出現的,真正能和另一個共享那震撼無比、心醉神迷、雀躍不已的時刻很可能是極其稀少的。
這時候,我們才發現,那些彌足珍貴的人和時刻其實早已經遺留在那片天邊的夕陽裡,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在這短暫的一生中,你能饋贈給另一個人的最珍貴也是最莊重的禮物其實就是時間而已。

《90男歡女愛/ 當哈利遇見莎莉》的結尾,新年前夕,哈利一個人在街頭孤苦的漫遊,忽然意識到,在過去的十年中,能和他共享時間的美好和殘酷的其實只有莎莉一個人而已。他飛奔到莎莉面前,對她大聲的說:
我想了許久,結論是,我愛你……你也愛我怎麼樣?我愛你在71 度時還能保持冷靜;我愛帶你出去吃三明治;我愛看你緊鎖眉頭看著我,好似我是個瘋子;我愛與你共度的時光,我愛我的衣服上依然能聞到你的香水味;我愛在我晚上入睡前,你是我最後一個交談的人。那不是因為我寂寞,也不是因為現在是新年前夕。我之所以要來,是因為,當你知道,你要與某一個人共度餘生的時候,你希望你的餘生盡快開始。
Cover: 《全面啟動》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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