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坐在我對面,一面豎起的長方形鏡子前。對著她說話的時候,有意無意間,像是和她身後的另一個我說話一樣。再看清楚一些,那其實不過是一扇玻璃,也許另一邊的光線太暗,於是它成了鏡子。怎麼說放置於酒吧卡位的鏡子真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我們面對面地坐著,這里的「我們」,說的不一定是她和我,絕大部分都不是。我們面對面地坐著,從麥當勞,到形形色色的KTV,到酒吧;從小學到中學到大學,到畢業工作。就是這樣面對面地長大了。感覺上好像是看過的某一個MV的情形,背景一直在變,人就一直呆在那里,然後慢慢的老去。
被新開的影印紙割破的指尖突然激烈的痛起來,那一滴沿著杯口流下來的冰水造成的傷害,是我所不能預料和準備的。不知為什麼想起金庸筆下的中了情花毒的楊過,楊過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物,我不是。
我沒有性格,當我想起要想別人描述自己的時候,我只能說,我的職業,我的年齡,我的身高,甚至我的因為接連數日趕稿沒洗的頭髮,那都不是我。鏡子里的也不是我。我是沒有性格的,我只是那些被廢氣,擁擠的鋼筋水泥和熙熙攘攘的聲音撫養的成千上萬的螞蟻中的一員。我沒有時間,沒有機會,或是沒有錢去做俠客。起碼我看過的武俠故事里,沒有幾個英雄人物為吃飯問題困擾過,他們有更多的精力培養自己獨特的性格。
我這樣想的時候,托起臉來看著她。她那恬靜平和的臉下,不知也藏了多少心事。
我要選今天這個日子出來,和她說一些事情,是因為這個日子在一兩年前的意義。而所謂意義不過是由人定出來的東西。誰的生日,可以恰好是另外兩個人的某個紀念日,又可以同時是某個節令的開始,這些巧合或是人為的因素強化或消磨著我們的記憶和印象。也許我在今天決定和她說一些事情,帶了某種程度上強化或消磨什麼的目的。
雖然說是為了說一些事情,我們談話的內容其實不多。我在猜我要講的她都知道,至於她怎樣回應也不難推想。只是像一種無法推卸的宗教儀式一樣,必須要做一遍,所有人才會安心似的。所以我們總是東拉西扯地聊著,或者談一談我那很喜歡學粵語長片人物說話語氣的美術部同事,或者談一談她在Off-Site Training的一些見聞,更多的時候我們都靜下來,聽聽臨桌傳來的毫無忌憚的笑聲。
「喜歡我,是嗎?」
她輕輕地點頭。
點唱機里播著徐佳瑩的《我也不想這樣》,輕柔的歌聲透過濾紙一樣周遭的談話,慢慢形成一種風情。她的淚水緩緩淹過我的掌心,那曖昧的溫暖感覺豐富了我的感情。我和她即將卷入這風情的漩渦里,而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我才絕望地發現——我們之間接近得那麼無法觸及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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