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故事的人：凌晨④點被推薦的電視節目

還有兩分鐘到凌晨四點的時候，我穿著整齊的棉布睡衣坐在沙發上。客廳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四十吋的Sony電視，它有它自顧自地播放著半世紀前的電影，黑白的男女主角在黑白的街道上爭吵著，那樣很好，我喜歡聽到有人說話。

她是準時四點正出現在電視里的。因為是她親自說的。我被Calvin Klein的Escape廣告所吸引了（這到底是多少年前的廣告），然後抬頭看了看，她已經在那里了。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有些像新垣結衣的樣子，穿著MIU  MIU的外套，里面的白色襯衣，看領子的剪裁應該是DKNY的。我想大致是這樣吧，剛好我是做流行刊物的。

「你好，」她用廣告海報式微笑說，「現在是凌晨四點正，謝謝你的收看。」

「為了表示我們的感激，我們決定讓你選擇喜愛的節目。」她說。然後看著我。

我向左右看了看，沒有什麼奇怪特別的地方。比如說，沒有綠色的小矮人拿著放像機什麼的。

「你喜歡什麼類型的節目呢？」她耐心地問，那是第五號笑容，在拍攝時裝硬照時客戶常常指定的一種。

「我……我嗎？」我覺得那樣太莫名其妙了，我竟然和自己的電視機講話。

這樣的感覺很快消失了，因為她說：「是的。」

「我們的節目包括有新聞，時事評論，遊戲，動漫，自然生態，記錄片，電影和電視劇題材有言情，懸疑，恐怖，幽默，科幻……」她一面說的時候，背景不斷地變化著，確實像說出來那樣應有盡有。

「那麼，先生你想看哪一種呢？」

我其實在想著別的事情，巴士又加價了；有一部電梯壞了，也許要早點出門，不然搞不好會遲到；拿去磅洗的衣服總是忘了取回來，回家的路上總是心不在焉……

「嗯，輕鬆愛情小品好嗎？」她熱心地問，「《心跳500天》，相處到了某個時刻，突然察覺枕邊的他不再是那個當初讓你怦然心動的完美情人。」

愛情嘛……「不知道。」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女朋友離開了我，理由是我從來沒有愛過她。這也是她說的，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

「那麼，《禁閉島》怎麼樣？經典懸疑燒腦，自己與自己的作戰，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最後的一刻劇情反轉讓人拍案叫絕呢。」她的語氣很愉快，好像是怪自己不早些想到這個提議似的。

應該是挺好的提議。我想，不過在對於一個凌晨四點的觀眾來說傷腦筋了點。

對我的猶豫她一點不滿也沒有流露出來，我因此更加抱歉。

「對不起，」我說，「說實在的，我寧願就這樣和你說上多那麼一兩句話呢。」

「是嗎。」她笑了笑，這個笑容很甜。我沒有辦法歸類。

「你還是得選個節目啊，因為是我們的獎勵嘛。」她客氣地說，「這樣吧，我們在電視上輪流地播放，覺得合適的就點選遙控上的數字開始吧。」 於是她的甜甜的笑漸漸地消失在屏幕上了，連同很好聞的Escape 香水。我看到的是分割成9格畫面的電視。我原本以為它們應該是不同的。

那9個畫面，左上角是一個鮮藍色的小數目字。所以是從第一行的「1、2、3」開始，一直到第三行最後的9，好像監控畫面一樣。而作為這些數字的背景的畫面都是一樣的，是一個一動也不動的海港，深夜裡，遙遠而昏暗的對岸的燈光和海中隱約的小船。

我猜大約五分鐘畫面換了一次，所謂換了，也只是數目變成從10換到18而已。「沒有得選擇嘛！我到底在看的什麼？」

我對著電視抗議著。

那個女孩的聲音從電視里傳出來，「親愛的C，你還可以選擇不看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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