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經過這里的時候,他向外看了看。車是去哪里的他不知道,車頭上工整的鮮明的地名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那不要緊。他知道的是路線經過我住的地方,而我家附近有另外一個巴士總站,站頭有回他家的大巴。
所以經過某一條馬路時,他特意從為了保持冷氣而密封的半透明的車窗望出去,我家里沒有一扇窗可以望到馬路,他其實是知道的。他就那麼看了一眼,然後又看起膝頭上的稿子來。
那天同一輛車載我們到前面的站下了,(「怎麼那麼肯定是同一輛呢?」我問他。他說坐在上次的位置,前座的椅背上用涂改液歪歪扭扭寫了XX愛YY一生一世的字樣,那個愛字中間的『心』是用一個心形圖案來代替的。) 他拉了我的手,他的手暖乎乎的大得讓人舒服。「哪一棟是你家呢?」他問。
他的初戀住17樓,每次送她回家,女朋友總在房間的窗口望下來。他就在馬路邊的車站向他揮手,(像個傻瓜一樣,他說。我忽然深深地羨慕起那個17樓的景致來,我知道,曾經在他眼神里的那種執著和渴望,也許我是無緣見到的了。) 「她在第17層的某個窗戶向我招手」,他說,「模樣小得看不清了,只是察覺到那個窗戶里一些顏色的變化,也許她從來沒和我招過手吧,我也一直沒有問過。」
中學還沒有畢業她就走了,一個五月的星期天的下午,全家移民去了紐西蘭。他是從朋友們口里聽回來的,他們一早就知道了。那是他和她戀愛的第三年不到。他說那樣的不知情也許是好的,要是在送別的現場發現大家竟然已經無動於衷,也許會是更難接受的事。
那麼他的初戀最後只留下了有關窗的記憶,在一扇17樓高的窗里彷彿有人向他招手的風景。而關於他的第二次,第三次戀愛,或是那個叫雲的女孩子的事,他卻記得不太清楚了。「我從來沒有在街道上望見過她們家的窗子」,他說,「所以對她們的印象不算深刻。」他這樣解釋的時候,我突然控制不了地哀傷起來,宛如看到了一個不期待的童話故事結局一樣。我懇求他留意一下我家窗戶的位置,那個15樓的房間的小窗,窗簾布是淡綠色的,在陽光里會有些充滿生氣的感覺。
我家里沒有一扇窗可以望到這條馬路,我當然是知道的。
Cover: Pinterest
No comments yet. Be the first one to leave a thou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