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的槍和女人們

海明威的槍和女人們

那天和朋友去鳳起路辦事,辦完事,天空突然變得不安起來,黑壓壓的雲沉向地面,太陽躲到了烏雲裡,只有一束光打在面向東面的一幢建築的藍色玻璃外牆上,折射出的光線照亮了我們目力所及的空間。

我說,唉呀,如夢幻般,就好像我們站在巴黎街道上。朋友說,好啊,那我們就去逛一下塞納河邊的舊書店。

就這樣,我與海明威重逢。

這家舊書店開在地下室裡,通道上擺滿了國學方面的書,怕我失望,朋友連忙說,有外國文學書架的。

外國文學書架在靠牆的一個角落裡,並排兩個,每只一米寬,但兩隻書架都沒有滿。

有一套河南文藝出版的海明威的書特別顯眼,白底黑字,非常素雅。十元一本,共十三本。在朋友建議下,我全部買了下來。

十三本書分成兩袋沉甸甸地提在手中,人一下精神了起來,感覺滿大街,我們是最富有的人了。

因為開心,我們決定去中山北路上的番茄胖魚吃飯,在我提議下,我們叫來了兩個愛讀書的小美女。

《非洲的青山》

一坐下,四個人便開始一一檢閱我新買的書。我更是迫不及待地抽出《非洲的青山》來看。

翻到卷首語,我樂了,「任何讀者在閱讀本書時,如果覺得其中海明威和妻子的愛情描寫不深刻,都可以把自己閱讀時可能油然而生的某種愛情感受添入其中。」

我興奮地叫停了朋友們的話題,把這段讀給他們聽。

我們達成共識,這本書裡提到的海明威的妻子一定是他的第二任。

海明威共娶了四任妻子。

海明威的回憶錄《流動的盛宴》的最後一章提到過他的第二任妻子,但並不是作為美好的記憶來懷念的。

1957年,海明威開始寫這本書,主要記錄1921年至1926年,他在巴黎的一段生活。1960年完工。1961年,海明威在自己家中,把雙筒獵槍伸進嘴中,然後扣動扳機……

在這本書的最後一章,海明威飽含深情地追憶了他和第一任妻子哈德莉在巴黎的幸福時光,而毀掉這些的,海明威認為,就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波琳·菲佛,若不是她的插入,他和哈德莉會一直幸福下去。

對海明威來說,巴黎的另一個名字就是哈德莉,哈德莉就是巴黎。

《流動的盛宴》

流動的盛宴》我看過兩個版本,一本是湯永寬譯的,一本是李文俊譯的。雖然李文俊也是翻譯大家,但從這本書來說,我還是喜歡湯永寬這一版本。

因為當時反復閱讀的緣故,我對裡面的一些重要章節記憶非常清晰。特別是海明威追憶哈德莉的這一章。

看了《非洲的青山》這篇卷首語,我突然有種和某人共用了一段秘密的快意。

懷著一顆八卦心,想再重溫一遍《流動的盛宴》中最後這一章節,因書不在手邊,試圖網上線上閱讀,結果無意中闖入一個讀者博客,這位讀者義正詞嚴地批評海明威,用海明威在波琳之後又娶兩個妻子來舉證海明威本就是一個渣男,意在說明,海明威和哈德莉婚姻的破裂完全是海明威道德敗壞所致,與第三人沒有任何關係。

理論上來說,確實如此。俗話說,蒼蠅不盯無縫的蛋。但這位讀者用這個來作為論據,我不是很認同。我能理解海明威對哈德莉的感情,也能理解海明威對哈德莉的懷念,她是他的青春歲月,也是他在最困難時期最溫柔對待的那個人。

也許,真的和海明威想的那樣,如果沒遇上波琳·菲佛,或者遇上了,他最終戰勝了自己,沒有離開哈德莉,那麼,也許他一生就只有哈德莉這一個女人,不會有波琳,更不會有第三任瑪莎,和第四任瑪麗;也許,瑪莎和瑪麗的存在,正說明了海明威對哈德莉的深情,因為對哈德莉的懷念,而無法長久呆在別的女人身邊。

波琳·菲佛和哈德莉是兩種不同的女人。哈德莉愛上海明威那年二十八歲,而海明威只有二十歲。

哈德莉一切以海明威為中心,只要是海明威提議的事情,哈德莉總是拿出雙倍的熱情去支持,比如,海明威說,「今晚,我們可要喝一杯。」

「當然,塔迪」,哈德莉馬上熱切地附和,「我們可以喝兩杯!」

海明威說,「我們可以沿著塞納河散散步。」

哈德莉馬上說,「我們逛遍岸邊所有的畫廊和古董店。」

海明威說想去一個地方旅行,哈德莉馬上會說,「為什麼不呢?塔迪,我們明天就動身。」

在《流動的盛宴》裡,這樣夫唱婦隨的場景比比皆是。

《非洲的青山》是海明威的一部紀實性隨筆,海明威真實地描寫了1933年11月至1934年2月之間,他和第二任妻子波琳·菲佛,以及好友卡爾一起前往東非的肯亞打獵的經歷。

在這本書裡,你看到的除了海明威扛著獵槍在山上追逐野獸,就是他和波琳·菲佛的各種爭吵:靴子夾腳,會吵;給海明威捕獲的水牛拍照,相機的快門卡住,也吵;因為海明威抽到了早晨到鹽鹼地狩撚的簽,她把這個機會讓給卡爾,也吵。

好像他們溫情的時候就是兩人不在一起的時候,還有海明威覺得困倦時,在溪水旁找棵大樹,靠著看書,或者和老爹喝著摻水的威士卡聊起文人趣事的時候。

儘管這樣,我並不認為海明威在道德上存在什麼問題,也不會因為他對波琳的粗暴就簡單地將他列入粗暴的行列。

人與人之間都有一個氣場,如果他的氣場和你的氣場不合,無論你怎麼努力,那也只是一廂情願。

他可以為別人一點點擦傷而難過落淚,但不會因為你的跌倒而伸出一隻手搭你一把。但這些並不能證明他就是惡人。此時,你能做的最正確的事,就是不再為這無用的感情而做任何努力。這裡不單指愛情,友情也一樣。

另外,如果我們不能像哈德莉愛海明威那樣去愛,那就不要盼望得到像海明威給哈德莉那樣的愛情。

面對丈夫的出軌,哈德莉也試圖妥協,並荒唐地過了一段時期的三人行生活。

她、海明威、波林·菲佛三人共同住在一棟大房子裡,一起在雪地上騎車,一起嬉鬧,但最終,他們都沒有逃過和睦表像下的焦熬,哈德莉選擇了退讓。

哈德莉曾在一張紙上寫下這樣的詩:三個早餐盤子,三件晾在繩上的浴衣,三輛自行車。

哈德莉雖然離開了海明威,但她終生未嫁,一直帶著兒子生活,她說,「雖然我經常在尋找治癒巴黎的方法,但最終我得承認,或許找不到了。」

而海明威則在晚年飽含深情地寫道:我多希望還只在愛她一個人的時候就死去。我愛她,我並不愛任何女人,我們單獨在一起度過的是美好的令人著迷的時光。

從海明威1926年7月給菲茨傑拉德寫的兩封信的內容來看,哈德莉提出分居後,海明威整整失眠了八個月。

1927年,海明威和哈德莉離婚,把《太陽照常升起》的版權給了哈德莉。

《太陽照常升起》

記得當年,看完《流動的盛宴》,我曾武斷地認為,因為對往日生活的永無休止地懷念,導致了海明威的自殺。看完《非洲的青山》,我才知道,加上它的詮釋,才能更接近真相。

海明威選擇在家中,把雙筒獵槍伸進嘴中自殺,這是他的宿命。

除了寫作,在青山中獵殺動物似乎已成為他最熱愛的生活。他一次次目睹鮮活的生命在他面前掙扎著死去,它們的悲鳴清晰、悠長,特別是在他身體疼痛時,這些悲鳴聲就會變成復仇的戰鼓在他耳畔激蕩。

他在這本書中寫道,「到了第五周的夜裡,我孤獨一人疼痛得睡不著,突然想到如果你打傷了一頭公鹿的肩膀並讓它逃脫,它一定也會有這樣的感覺。那晚,我躺在床上,思緒萬千,從被子彈擊中直到生命終結我都體會到了,弄得我頭有些昏了,心想,我正遭受的痛苦可能是對所有獵手的一種懲罰。」

於是,當他不能再承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疼痛時,他把槍對準了自己,並且選擇了一槍斃命的方式。

《海明威書信集》

附:據《海明威書信集》(下)編者注:1961年早上,海明威七點前起床,打開地窖裡的儲藏室,從行李架上選了一把雙管獵槍,上樓一直往門廳走,填入兩管彈藥,把槍托放在地板上,用槍口頂住前額,一槍就掀翻了他的整個天靈蓋。——這與他將雙筒獵槍放在嘴中,扣動扳機說法不同。

前一個晚上,他還和妻子及朋友一家吃了晚飯,道了晚安。唏噓。

Cover: 海明威

欒樹
欒樹

臥倒,是最好的等待

No comments yet. Be the first one to leave a thought.
Leave a comment

Leave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