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坐摩天輪,就是那種像風車一樣的,每一個骨子吊了一個南瓜似的小盒子,然後人就坐在盒子里面,一個到四個都可以,然後風車就緩緩地轉起來,從最底到最頂上要十三分鐘,而轉下來只要七分鐘不到的時間。
我一定要赶在夢醒過來以前坐上摩天輪上去,我想。我最近做的幾個夢里,只有這一個是有遊樂場的。
遊樂場在這個Z市的海濱公園里,雖然說是為了節日臨時搭成的,品種倒是很齊全。除了過山車和水族館以外,其他可以在隨便一個機動遊樂場看得到的,這里都有了,所以呀,這個公園的地方還是挺大的。
然而那隱藏不了我渴望的巨大的摩天輪,它就驕傲地站在不遠的地方,我可以清楚地看見被高高吊起來的興高采烈的笑臉,比我身邊任何一個面孔都要清晰。它的腳下是一個灰得很像橙色的充氣八爪魚,在八爪魚的觸鬚里大概有兩個或是五個的小孩子在一面尖叫一面跳著。
至於八爪魚是否確切在摩天輪腳的附近我可不能肯定,尤其是在夢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一直在變著的。
所以我必須在它變成旋轉木馬或是碰碰車之前赶去,我可不希望坐上摩天輪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溜冰池里。
我一開始是穿過了在滑雪機前面圍觀的人群,在第一個向右轉的路口遇到等待玩激流探險遊戲的隊伍,在我留意了一下兩個表演默劇的小丑以後再抬頭看,摩天輪還在原來的地方得意地站著,月亮在它頂上偏左一點大概二十厘米的地方,很認真地反射著太陽的光,而這種反射的行為是從來得不到贊揚和鼓勵的。
於是我經過這樣或那樣的路口,摩天輪看起來總是那麼近,總是差一點點就找到入口了,後來我在古怪屋的門口決定了向左走,排隊的人們的樣子看來好像每次都不一樣。
那是一個吉普賽人的帳篷,即使我從來沒有見過,我深深地相信那是一個積累了吉普賽多年的建築經驗,綜合了他們的醫術思想,以及表達他們最直接的願望的帳篷。我很失望,結果我繞了過去,再繞過一個上映有關家庭倫理的環幕影院,再繞過一個比賽模型車款式的跑道,再繞過一個大象鼻子的滑梯。摩天輪和我的距離好像沒有變過,面前又出現了那個充滿吉普賽味道的半球形的帳篷,也許是唯一沒有人排隊的遊樂設施了。
我要再一次確定方向,摩天輪就在正左方了。看到的才是最不真實的。我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身體冉冉地升起,就向著心目中的方向游過去。我相信只要想著那個地方,是可以去得到的。所以我合上的眼里出現了摩天輪倉里的輪廓,面對面的光滑的不銹鋼椅子,可以左右滑動的有機玻璃窗門,地面是凸凹紋的橡膠地毯,頂上是不知名的耐熱材料制成的圓拱半球。可是我怎麼看,也看不到窗外的景色,是白天還是黑夜,是最高還是最底,甚至摩天輪是否在動,我也感覺不到。我嘆氣了,我最想要的,是在地面看不見的風景啊。所以我張開眼了,卻並沒有分別,我的眼前黑茫茫的一片。
那像是走進一個密不透風帳幕里,我感到頭頂上的空氣是圓形的,我的身邊好像有人吧,害怕和溫暖的感覺交雜在一起。
「坐下來吧。」她說,溫柔又陌生的聲音。
「不容易找到是嗎。」她說。
「我一直在等著有人到來,我準備了禮物給你。」她說。我的眼前黑茫茫的一片。
「你可以有三個願望。」她說。
「那可不是你自己的願望啊。」輕輕的,耳朵旁流過溫暖的空氣。
「那應該是一個對於你來說很重要的人,你可以幫她實現三個願望。」
「人只能是同一個,一旦開始了就不能換人了。」她說。
「那個人必須要這樣說,『我的願望是……』。不然的話你需要確認,『你的願望是……嗎?』這樣咒語才能應驗。」
「你得到什麼,就會有人失去什麼。你避過什麼,就會有人遭遇什麼。願望不能讓人起死回生,一個人活過來,另一個就會死去。」她說。 然後下午五點鐘的陽光突然從窗外照到我的手上,明暗分明得像畫上去的一樣。原來我已經坐進摩天輪的小倉里了,沒有人陪著我,這只是又一個孤獨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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