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請隨便看看。有什麼可以幫你嗎？」
這三句話，通常是不會同時說出來的。一般來說我會選擇頭兩句的組合，只要仔細想想看，這樣說了出來，人家不理睬你也沒有什麼。隨便看看吧，於是他們就隨便看看了。
要是我知道要做這樣的工作，也許當初就不申請了。一直聽說我現在工作著的電腦公司有極完善的培訓程序，那好得很，有兩年多時間我可以完全不傷腦筋，我喜歡接受明確指示的工作。想不到頭三個月要在門市做市場推廣，其實也就是銷售。人們進出時的客氣話是一定要說的，當然不是問他們吃了飯沒有之類的廢話。
七月的陽光熱得曖味，從門把手附近佈滿了指印的玻璃門看出去，行人道上反射著慘白的光，每一個影子都是清晰的。然而從人們穿的衣服來看估計不了外面的氣溫，最淺色的背心連身短裙到黑得絕望的絨毛大衣都那麼讓人信服；看到一對中年夫妻模樣的男女推門進來，我竟下意識地把西服上鬆開的鈕扣都扣起來。
「10點35分，嗯，吳先生，請問你是一次過付款還是分期呢？」我們似乎傾向相信那些說話不是太多的人，其中一個原因是他們說謊的次數也隨之寥寥可數，而且每一句話出口時都想了三次以上的樣子，可信度大大增加。我是個銷售，不大愛說話的銷售，我的性格竟然很適合這份工作。在暑假準備開始的一個星期里，創下了平均每天銷售二十二部個人電腦的記錄。
「質量是最重要的」，我說。
他們津津有味地聽著。
「質量的其中一個部分是穩定性」，我說。
他們翻找著錢包里的信用卡。
「當機就是當機，不穩定的話再快也沒有用」，我說。
他們心悅誠服地掏出筆記簿寫下來。
我只是一種自動播放的錄音機，像受感應便自動開啟的水龍頭一樣。他們只是自己滿足了自己，掏了錢，離開的時候帶著收獲豐富的笑容。
直到她的出現，上午11點47分，她是用左手推開門的，手腕的啞銀色鐲子上兩個直徑8mm的小鈴，發出夏天令人昏昏欲睡的蟲鳴聲。（貓喜歡一切球狀的物體）這個本來沉悶無比的周末里，她是第八位顧客。
我一直看著她，悠閑地走近，那只是想像，我對自己說。我的想像自顧自地逛著，一頭漆黑發亮的短髮，棗紅色的細格子襯衫，洗得微微發白的淺藍色501，短筒的啡色小皮靴。她弓起貓的身子，左右來回地看了兩次，然後帶著一點懷疑的神情漫步過來。（鬍鬚是用來量度洞口大小的）同事向她打招呼時，我才驀地從想像中醒來。
「數量，啊不，質量最重量。」我說。（是重要吧？）
她看著我，我想找個洞躲起來。
「穩定性，我是說，穩定，要穩定很重要。」我說。
她的眼微微地眯起來，看了看正在示範的電腦屏幕。屏幕里正在展示平板和電腦互動製作3D動畫。
「不用買很快的型號，」我說，「當機的話會不穩定呀。」
「我也不知道啊，要是用來做PS，應該買怎樣的電腦呢？」她問，「是不是MacBook Air就可以了？」
我只是沒有想像過有一天她會和我那麼近，街道上的陽光挾著接近正午的銳氣衝過厚厚的玻璃門肆意地耀著眼，我慢慢地解開西裝下擺的一顆鈕扣。
「謝謝你啦。」臨走時她拿了兩份Catalog，走到門口又轉回來。「星之舞社對嗎？」
我點點頭，只有9個人的舞蹈班，很容易記住每個人的樣子。
「想不到在這里見著你了。嗯，有關電腦的事，可以在電話里問嗎？」
她把雙手放在背後，「我叫Ｊ。」她說。
「可……以呀，我們的辦公時間早上9點到晚上9點，星期天到6點。我叫Ｈ。」
「我知道。」她笑了笑，指了指我胸前的名牌，然後揮揮手走了。我聽到一陣清脆的鈴聲，看不清她揮的是左手還是右手。（貓願意和你親近常常僅是因為信任，並不意味著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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